年关将至，钢铁企业连发两起恶性事故。
1月4日，河北武安最高气温降至-4℃。普阳钢铁公司120钢厂2号转炉工人胡运贵一大早就换上工作服，与工友们一路呵着热气，有说有笑赶到厂里施工。
他们没有想到，厄运正在悄无声息地来临。上午11时左右，操控室工人发现煤气泄漏。武安市政府宣传部人士向记者证实，截至记者发稿时，7人抢救无效死亡。
祸不单行。同日16时，东北特钢集团大连特殊钢有限公司第一炼钢厂两名工人晕倒，6名工友下去施救，也晕倒在地，8人经抢救无效死亡。本报记者从大连特钢内部人士处获悉，唯一幸存的第九位工人也抢救无效于1月5日死亡。
目前两起事故的具体原因仍不清楚。河北安监局方面回复本报记者称，预计1月7日公布事故调查结果；而大连市安监局新闻处人士对本报记者称，大连市已成立专门的事故调查组，调查持续了两天，但目前事故原因仍不清楚。
这两起事故与中国钢铁产能持续扩充不无关联。普阳钢铁此起事故正是在项目扩建中发生。业内人士称，中国依然有近6000万吨新建产能，且这些大多属于易发事故的低端产能。
而公众对安全事故的目光长期以来被煤矿矿难所吸引，对钢铁业事故所知不多。人们记忆最深刻的当属2007年辽宁铁岭清河特殊钢公司钢包掉落致32人死亡事故。
专家指出，钢铁业最常见的事故有煤气泄漏导致中毒、钢水外溢等。根据对最近5年200起工业管道煤气泄漏事故原因分析，有32%是管理不善造成的。而记者统计近年来钢铁企业煤气泄漏事故发现，其中既有民营企业，也有国有企业。多起煤气泄漏事故发生在年初也令人深思。
现场还原
上午11点半左右，武安普阳钢铁公司。
胡运贵的工友刘先生向记者讲述了事故发生时的情形。操控室的工人们听见有人在对讲机里大喊“煤气管漏了”，紧接着，数位工人戴着防毒面具和氧气瓶从炉架上陆续抬人。此时，胡运贵与其他近20名工人均已中毒昏迷不醒。
截至记者发稿时，胡运贵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依然处于半昏迷状态。武安市政府宣传部人士向本报记者证实，共有16名工人煤气中毒，目前，7人抢救无效死亡，9人脱离危险。
河北省安监局举报中心人士告诉本报记者，1月4日晚上8点12分，河北省安监局接到武安县一名群众举报，称位于河北省邯郸武安的普阳钢铁发生煤气泄漏事故，“造成三十多人晕迷”。随即，河北省安监局要求邯郸市安监局对该举报进行核实。
当日晚上11点左右，邯郸市安监局派人赶往普阳钢铁核查事故真实性，初步核查结果为：1月4日中午12点左右，江苏省南京市三叶公用工程有限公司承建的河北普阳钢铁有限公司2号转炉煤气管道在施工过程中发生煤气泄漏，造成10余人中毒。
1月5日上午9点左右，抢险救援工作结束。邯郸市安监局确认此次事故造成16名工人煤气中毒，其中7人死亡。
1月5日下午2点左右，事故发生后，普阳钢铁的母公司新武安钢铁集团召开紧急会议。新武安钢铁集团的一位负责人在准备开会前告诉记者，“现在主要是寻找事故具体原因，并研究对伤亡者家属的具体赔偿措施。”
河北省安监局方面回复本报记者，具体事故调查结果将在1月7日左右公布。
公开资料显示，普阳钢铁是河北省知名民营钢铁企业，2008年销售收入达151.32亿元。普阳钢铁董事长郭恩元亦是邯郸当地的明星企业家、邯郸市人大代表，也是胡润钢铁富豪榜中多年的常客。
东北特钢大连分公司同日发生的事故则充满迷雾。
1月4日下午5点左右，大连消防支队调度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电话后，立即派出5台车辆、35名指战员前往大连特钢救援。
大连消防支队队长蔡畅宇告诉本报记者，救援队是在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并在最短时间救出8名遇险工人。
一位大连特钢中层人士告诉记者，由于救助工作很艰难，“事发地点为半地下结构，距地面高度约2.5米，救援者随时面临生命危险”。将近下午7点半，所有受伤人员才被全部救出。
1月5日下午5点，东北特钢集团以三地视频的形式召开了安全工作紧急会议。东北特钢董事长赵明远在会上表示，这次事故是“组建东特、辽特集团乃至大连特钢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事故”、“对企业造成重大损失”。
上述东北特钢中层人士告诉记者，死者当中有两位老工人，一位车间主任，其他均为“二十出头”的年轻技工。
1月6日晚间，记者获悉，由于经过两天的调查依然无法查明死亡原因，大连市政府组织成立的事故调查组开会讨论考虑采用尸检方式。大连特钢则从6日开始全面安检。
“我们将尽力给公众和死者家属一个明确的答案。”大连市安监局方面对本报记者表示。
公开资料显示，东北特钢是由原大连钢铁集团、抚顺特钢集团、北满特钢集团于2004年9月重组而成的大型特殊钢生产企业，截止到2008年12月末，资产总额225亿元。此外，东北特钢一直承担着国家黑色冶金新材料研制50%以上的科研课题。
扩产后遗症？
对即将开始一年成绩的钢铁业内人士来说，事故固然令人痛心。而无论是事故发生的具体原因还是行业背景性因素都值得深入探讨。
邯郸市安监局负责对外宣传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告诉本报记者，普阳钢铁煤气泄漏事故不排除施工队伍操作不当所致。“可能由于操作不当，造成一号转炉的煤气流至二号高炉，而工人没有将排风设施开启。”
武安镇政府一位常务副镇长告诉记者，普阳钢铁涉嫌瞒报、迟报行为。河北省安监局方面则表示，“事故发生时间是4日中午11点45分，但我们知道的时间是晚上8点多才接到举报电话。”
对此，新武安钢铁集团负责人万喜河对记者表示，对于普阳钢铁存在瞒报、迟报行为“不知情”；普阳钢铁多位负责人均以各种理由称对此并不知情；郭恩元的电话亦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武安市公安局宣传部向记者证实，已以“不报、谎报事故罪”对普阳钢铁进行立案侦查，并已对普阳钢铁主管安全生产相关责任人员依法控制。
本报记者还从河北省安监局获悉，河北作为钢铁大省，每年有不少企业事故没有主动上报，隐瞒、少报、漏报伤亡人数的现象时有发生。
据记者了解，目前邯郸市安监局正在审核江苏省南京三叶公用安装公司的生产资质，“如果缺乏资质，安装公司要负责任”。
东北特钢的事故原因则仍在调查中。上述东北特钢中层告诉记者，有可能是“氮气窒息”。本报记者从负责救援工作的大连消防支队获悉，救援人员进入电渣车间救人时，出现了“心跳加速、麻木昏厥等不良反应”。
东北特钢集团宣传部负责人李翠红对记者表示，目前，事故调查工作主要由大连市安监局和应急办进行，估计两三天后会公布调查结果。
而大连特钢一位内部人士向本报记者反映，事故发生时间在1月4日下午4点45分左右，而救援行动直至下午7点20分才展开，“7点半才把最后一名工人拖出来”。
事实上，从煤气泄漏事故的具体原因来分析，一般有设计、制造、安装、管理不善及腐蚀等。此次普阳钢铁事故很可能是安装过程中导致的，但施工承建方南京三叶资质如何令人生疑，普阳钢铁人士仅表示，是招标进来的。
中国地质大学工程学院刘祖德等发表于2009年8月《中国安全生产技术》上的一篇文章指出，从煤气泄漏点周围60米的距离为致死区域，距离煤气泄漏点60-285米的距离为重伤区域，此范围内的人未及时离开，会导致重伤；285-448米区域则为轻度伤害区域。
“我的钢铁网”副总裁贾良群表示，钢铁行业近年来伤亡情况已比以前大有改进，一是设备的安全性更好，另一个是整个行业的安全意识更强。但由于钢铁业庞大繁杂，事故无法避免。最常见的事故就是煤气中毒，因为高炉冶炼过程中需要释放大量一氧化碳，但每个高炉都有煤气报警器；另外像制氧过程中发生爆炸、高炉坍塌、铁水流出等，也会造成伤亡。
钢铁专家许中波表示，近年来，钢铁业安全事故已得到明显控制，但事故发生一般集中在企业复产、扩产阶段，其中以民营企业居多。
“企业复产、扩产阶段，一般会招一些新员工，而新员工对设备缺乏熟练度。”许中波说。此外，民营中小企业的设备承建方没有国有大型企业正规，也为事故发生埋下隐患。
李翠红表示，东北特钢在其生产历史上，极少发生类似事故，此次事故令公司很是意外。
而钢铁业持续扩充产能则为事故背后深层原因。
目前，由于钢价上升，钢铁企业在前期低价囤积了不少铁矿石、焦煤等原料，整个钢铁行业呈现复产、扩产态势，新一轮产能释放周期来临。
贾良群告诉记者，总的来说，钢铁产能扩张，在低端产能、设备技术水平低的钢铁企业容易发生事故，而我国恰恰是低端产能比例大的国家，因此安全事故值得注意，实际上钢铁企业和当地政府也很重视。高端产能在事故这一块要好很多。
河北省冶金工业协会秘书长王大勇表示，无论民营企业还是国有企业、低端产能还是高端产能，都存在种种安全隐患，只要稍微懈怠，就会发生惨案。这也是我国钢铁业扩张时面临的重要问题，很多钢铁企业在安全这一块投入大量精力，但依然无法避免事故发生。
善后
普阳钢铁事故发生后，武安市委、市政府作出部署，在武安开展安全隐患大排查，声称将“特别对钢铁危化企业开展外埠施工单位专项整治，对无资质的施工队伍一律清退，对未办理‘安全三同时’的建设项目一律停建，对建设单位与承建单位未依法签订协议、疏于管理的一律停产”。
河北省安监局的一位官员也在电话里对记者表示，普阳钢铁事故发生后，河北省安监局对各县市下达了排查钢铁危化企业的通知。
大连特钢事故发生当天，大连市委书记夏德仁、代市长李万才赶到现场指挥抢救和善后工作。东北特钢组织大连基地中层干部及有关骨干人员投入善后事宜。
赵明远对记者表示，东北特钢将立即对集团的三个基地全面开展安全大检查，“查安全意识、查隐患、查措施，不落一个环节，不清除隐患不能生产”。
1月5日，东北特钢获得太平洋产险大连分公司96万元赔偿款。但据记者从普阳钢铁获悉，目前，普阳钢铁死亡员工未获得保险公司赔偿。
在河北钢铁民营企业，工人的赔偿额度有时候视企业大小而定。一般的小工厂、小作坊，死亡一个工人大概赔偿5万至10万，而像普阳钢铁这样在当地较著名的企业，一般为15万至25万不等。另据记者了解，在河北钢铁民营企业，一个工人的生命“值”5至10万。
此前2007年辽宁铁岭清河特钢特大恶性事故中，每名死难者赔偿额为27万元。
钢铁专家许中波则表示，钢铁业的死亡率远远低于煤矿，因此没有吨钢死亡率，至于赔偿惯例，一般每个企业、每个地区不一样，没有统一标准。
“我的钢铁网”咨询总监徐向春表示，钢铁业属于伤亡事故高发行业，但像普阳钢铁和东北特钢这样的大型伤亡事故则“很少见，而且不应该发生”。值得注意的是，东北特钢还是全国知名老国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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