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曙松纵论宏观经济形势与未来政策取向经济仍将有序增长 尽快实施减税政策
■政策措辞的变化并不意味着宏观政策取向出现了重大的改变,今年以来的宏观政策走势与预定的方向基本一致。
■上半年宏观调控的目标初步达到,下半年的经济仍将有序增长。
■通胀压力可能会因为经济转型的推进而长期化。严厉的反通胀举措短期内可能会牺牲一点经济增长,但是至少可以避免在更高的通胀压力下付出更大的经济增长乃至社会稳定等方面的代价。
■无论是否提货币政策从紧,控制通胀的现实要求不可能使货币政策具备短期放松的条件。如果因为紧缩初期的增长回落就迅速放松货币政策,有可能会贻误控制通胀的良好时机。
■当前应当积极实施减税。除了应对短期的周期性波动之外,宏观政策的方向应当是积极推动经济转型。
■无论股市还是房地产市场,治本之策还是促进经济的又好又快发展,与其寄望于短期的救市政策,还不如更多强调治市。
日前,国务院连续召开三次经济形势座谈会,分别听取地方负责人和经济专家的意见和建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巴曙松应邀发言。巴曙松教授在接受证券时报记者专访时强调,宏观调控由"双防"转变"一保一控"只是政策取向的适时微调,目前通胀压力有长期化趋势,货币政策短期内还不能放松。
宏观政策取向没有重大改变
证券时报:对比一下年初中央确定的"双防"经济工作方针,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防止经济增长由偏快转向过热"被"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发展"所取代。那么,您认为宏观政策取向是否出现了较大的改变?
巴曙松:我并不认为这些政策措辞的变化意味着宏观政策取向出现了重大的改变。实际上与去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以来的"双防"政策是一致的,今年以来的宏观政策走势也与预定的方向基本一致,只是因为自然灾害和次贷危机等的叠加影响,需要相应进行一些政策的微调。
首先,从个人角度看,有不少的政策领域是需要微调的。例如,货币供应量的从紧和信贷管制的放松。货币供应量基调当然还是要从紧,但是信贷管制的决策权要更多交还给银行,让他们做出市场化决策。要让银行对市场做出反应,由银行自身来判断。因为直接按照月度、季度的信贷监控,不但无法熨平经济的波动,反而可能会成为加剧经济波动的扰动因素之一。银行的资金状况、企业资金需求状况是灵活多变的,特别是在经济结构调整时期,所以信贷需求应该匹配企业的需求。
其次,在货币政策从紧的情况下,财政政策还有调整空间。现在我们财政的实力依然较强,财政收入增长速度很快,所以有必要强调运用财政资源来支持经济的转型。比如珠三角、长三角地区一些转型企业的扶持,通过财政政策的支持把这些资源转移到服务业等内需行业。另外,税收的降低也是调整国民收入分配方式的重要手段和工具。
第三,从很多国家转型的经验看,在从紧货币的基调下需要对一些特定行业放松管制。现在我们该紧的部分已经见效了,已经从这些行业退出了一些资源,那么哪些地方能够吸引这些资源的投入、能够吸收新的就业?目前,不少内需行业存在严格的准入管制等,准入门槛太高,应该适时放松管制来吸引资源的进入,例如服务业、医院、教育、社区性的金融业等。同样值得指出的是,当前中国依然处于城市化工业化的战略机遇期,当前也是推进城市化进程的一个不错的机遇。
第四,在紧缩银行融资的同时,需要放松其他渠道的多元化的融资。可以将风险并不高的民间融资规范化,这样能够吸引很多资金的进入,降低其对银行信贷的过分依赖。从融资形式看,银行信贷是低风险偏好的,这种融资形式是难以适应经济结构调整时期的需求的,也不适用于推进技术进步。技术进步和创新往往是随机的,应该由一些高风险偏好的基金来推动,例如股权基金等。在转型时期,大量企业有并购整合的需求,需要推动并购重组基金、杠杆收购、垃圾债券的发行,以及PE的发展,这样会更有利于经济的转型。这次经济波动比较大也跟过去部分地区过分依赖银行信贷是有关系的。
第五,针对不同地区在紧缩时期的不同状况,采取差异化的政策举措,促进资源跨区域、跨行业的流动。目前受到冲击较大的,是一些对于出口依赖程度较大的地区,也出现了局部的企业关闭等现象,但是一些内需主导地区的经济,所受到的冲击相对较小。这种区域运行的差异,促使我们要采取差异化的区域经济政策,同时要鼓励资源在不同地区、不同行业之间的转移。
第六,是宏观政策从紧与理顺价格关系的调整。当前中国经济的失衡,与经济运行中存在一些价格管制密切相关。中国政府在通胀压力较大的背景下果断出台调高油价电价的举措,显示了对资源价格市场化改革的信心,这种主动进行的资源价格改革预计仍然会在适当的情况下稳步推进,从而有利于理顺价格关系。
抑制通胀仍不能放松
证券时报:在中央的最新决策中,控制物价过快上涨仍然是宏观调控的首要任务之一,抑制通货膨胀仍然被放在突出位置,这是否意味着我国今后仍将面临较大的通胀压力?
巴曙松:要充分意识到通胀压力可能会因为经济转型的推进而长期化,这不仅是因为国际市场的宽松货币环境和不断上升的通胀压力,也因为中国经济长期积累的结构失衡可能需要通过特定行业的价格上扬来矫正。因为中国的地方政府和企业已经习惯了更高的增长速度,很可能短期内难以就控制通胀形成共识,如果因为紧缩初期的增长回落就迅速放松货币政策,有可能会贻误控制通胀的良好时机。
从粮食价格看,2007年中国是在粮食丰收的年份出现粮价上涨的,因此考察粮价需要从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阶段来分析。中国以占世界9%的耕地,养活了占世界22%的人口,本身就是对世界最大的贡献。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推进,大量农村土地非农化使用,农村劳动力持续向城市转移,加上中国的农业小规模分散生产的特点,容易受到恶劣气候等的冲击,消化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上涨的能力也比较弱,这样就使得粮食供求的紧平衡状态可能会持续到整个城市化工业化的进程中。国际粮价的上涨,以及国内外粮价差距的扩大,也形成了国内粮价上涨的压力。有的国际研究机构也把中国的这一轮粮价上涨称为中国粮价的"正常化"过程,因为在上世纪90年代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尽管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粮食价格一度还稳中趋降。
油价和粮价的上涨压力,加上持续的外部失衡带来的外汇储备的持续上升和被动的货币政策放松、实际上的负利率、依然存在的价格管制措施,工资上涨的压力和可能形成的通胀预期,有可能会使得通胀的挑战长期化。
严厉的反通胀举措短期内可能会牺牲一点经济增长,但是至少可以避免在更高的通胀压力下付出更大的经济增长乃至社会稳定等方面的代价。越南宏观政策的教训之一,就是在通胀相对稳定在7-8%左右的时期,忽视了通胀的潜在压力,导致通胀的失控转化为货币危机。与此对照,美国上世纪80年代的严厉紧缩政策创造的稳定的货币环境,为美国随后近20年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当前经济依然是有序增长
证券时报:对于我国当前的经济形势,您是如何看的?全球经济回落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巴曙松:我认为目前正处于经济周期回落的阶段,同时也进入到一个经济结构调整压力空前加大的阶段。目前的GDP增长速度和货币供应量的增长速度,尽管较之2007年的高点有所回落,但是不能说是不快的,特别是与全球经济的回落相比,更是如此。那么,为什么部分地区的企业感受到的冲击压力如此显著?这与中国经济同时进入一个结构调整的阶段密切相关,传统的依靠低资源价格投入、低附加值等出口的增长,在资源价格上扬后,必然会进入到一个调整的阶段。
数据表明,我国国民经济朝着宏观调控的预期方向稳步发展。上半年,我国GDP同比增长10.4%,增速比上年同期回落1.8%。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分别增长26.3%和21.4%。出口、进口分别增长21.9%和30.6%,顺差990亿美元,同比下降132亿美元。今年6月份,CPI同比上涨7.1%,比上月回落0.6个百分点。由此看来,宏观调控的目标初步达到,下半年的经济仍将有序增长。
不过,全球经济的回落已经是一个显著的趋势,其中的主导力量之一是美国。美国金融市场正在经历次贷危机带动的大幅下调,目前整个经济调整正在从对金融市场的冲击转向对美国实体经济的影响,次贷危机本身的冲击基本已经暴露,次贷危机带来的金融市场恐慌也基本得以消化,但是美国经济由此进入周期性回落,对于美国金融体系的影响会逐步显现出来,这主要表现在疲弱的美国经济增长和正在增大的失业率、依然处于下滑阶段的美国房地产价格(美国主要的预测机构认为,美国的房地产价格依然有下调10%-15%的空间),可能会直接影响到美国银行业原来认为风险不大的正常贷款。不过,预计后续的调整不会如次贷危机带来的冲击那么具有恐慌性,因为次贷危机是美国金融市场上以前没有遇到、同时整个金融市场也缺乏相应经验应对新的金融冲击,因而在次贷危机的消化过程中容易导致整个美国金融体系的恐慌和金融市场的大幅波动,随后即将显现出来的美国经济回落,则是经济周期波动进入下行阶段的必然表现。
与此相对应,美元的贬值、国际油价的居高不下、外需的明显降低,都会对全球的增长格局带来负面的影响,考验全球经济对于美元贬值以及高油价等的承受能力,与前几次石油冲击相比,如果说70年代的石油危机是由美国等发达国家以经济大幅回落付出代价的话,那么,这一次的石油危机的冲击很可能主要是由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来付出代价,一些高资源依赖的行业很可能在这一次的油价冲击中付出十分沉重的调整代价,因为一些新兴市场国家存在的油价管制,目前这种调整压力才刚刚显现。对此我们需要及早做好准备。
短期内不放松从紧货币政策
证券时报:下一步货币政策取向和措施上,两个会议都未提出"继续从紧货币政策",这也是去年央行在第四季度货币政策中首提从紧货币政策之后首次变动,您觉得下一步货币政策的取向是什么呢?
巴曙松:无论是否提货币政策从紧,控制通胀的现实要求不可能使货币政策具备短期放松的条件。我们当然希望经济增长和控制通胀都能兼顾,但是,在具体发展的特定阶段,必须要在两者之间做一个取舍选择。在过去的五六年中国一直是"低通胀、高增长"的格局,确实是十分难得的,无论是中国自己发展的历史,还是在全球发展的历史中,这段时期都是全球化推进、信息技术广泛应用等推动的全球范围内的少见的增长时期,现在我们可能需要在通货膨胀和经济增长中间做一个选择。这对我们未来的发展很重要,因为如果通胀较高,即使名义的增长速度很高,实际经济增长可能已经付出了代价,真实的增长率已经大幅下滑了。另外,如果通货膨胀将来失控的话,未来可能就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经济增长可能就会硬着陆而不是软着陆。
目前我们在抑制通货膨胀方面已经有一些正面的趋势了:企业财务结构正在调整、信贷扩张速度在下降,资源的跨行业转移在推进等。如果继续坚持从紧的货币政策,并且根据当前转型中面临的挑战通过财政政策等来减缓调整的压力,明年的通胀压力就不会像今年这么大。但是,如果忽视了当前这个控制通胀的机遇期,或者说在部分地区调整出现压力的时候放松,明年通胀压力会更大。
从全国的增长格局看,因为对于外贸等行业依赖程度的不同,中国不同区域的经济转型的压力有所不同,可能珠三角、长三角地区面临的压力会更大一些。而在一些主要为内部需求生产的地区,看来感受到的调整的压力就小得多。这本来就是经济本身结构调整的表现。这次调整本来就是要转变从原来过分依赖出口转向扩大内需。这个时候,如果基于调整中出现的一些压力,就普遍放松货币政策,未来通胀压力会更大,更多需要针对不同地区的状况进行结构性的微调。
无论是输入型的通胀、成本推动型通胀,还是需求拉动的通胀,其本质都是过多的货币追逐过少的商品,是一种货币现象,不能因为这种争论导致了对解决通胀问题的延误或者更高通胀的容忍,反而需要在未来的增长中付出更大的代价。无论是哪种通胀,在实际政策操作层面,更多还是控制总需求的政策工具才能产生短期的效果,至于促进供给改进、促进技术进步,那是一直都需要鼓励的。
推动经济转型 积极实施减税
证券时报:除去货币政策外,您认为财政政策应该有怎样的变化?
巴曙松:当前应当积极实施减税。减税不仅可以降低企业转型中的成本,也有利于理顺国民收入分配的关系,同时减税也是增加企业支出、扩大内需的有效手段,这最终将使国家财力得到可持续的的增长。
另外,在经济结构调整阶段,财政政策可做的事情很多,包括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积极准备一些重大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作为储备;在劳动力从被淘汰的企业转移到新的企业时提供培训等的帮助,在高物价条件下加大对低收入群体的财政补贴和救助;实施更为灵活的税收政策,适当降低企业经营的税收特别是受到紧缩影响较大的中小企业的税收等。
除了应对短期的周期性波动之外,宏观政策的方向应当是积极推动经济转型,如果在低附加值出口回落时又给予税收的优惠,可能又会延缓出口结构的调整;还不如把这些税收的优惠投向那些为内需生产、以及积极推动技术进步的企业,这样更能推动经济的转型进程。
资本市场救市不如治市
证券时报:国家在宏观政策取向的改变,对我国的资本市场有何影响?
巴曙松:资本市场是经济的"晴雨表",因而宏观经济运行的变化、以及经济政策的调整,都会影响到资本市场。从大的趋势看,中国经济依然处于发展的战略机遇期,依然需要一个强大的资本市场,融资多元化还需要继续推进,这应当是把握资本市场的基调。但是,同样也值得关注的是,中国经济当前处于经济转型和结构调整的压力集聚期,在全球通胀压力和国内转型压力的叠加之下,中国的通胀压力也有长期化的趋势,短期内可能也并不存在放松货币政策的条件。
大规模廉价的劳动力和资源投入驱动了中国经济多年以来的高速增长,目前正在处于转向由劳动生产率提高和技术进步驱动的重要战略机遇期,但劳动生产率很难持续大幅提高,导致这一转型必然是艰难的。这就意味着资本市场需要耐心寻找能够成功度过当前的转型期、同时在中国内需增长的过程中获得巨大发展空间的企业。
从政策逻辑上,无论股市还是房地产市场,治本之策还是促进经济的又好又快发展,以及完善资本市场和房地产市场在调整时期显示出来的一些制度的缺陷与不足,不能寄望于短期的救市政策;与其寄望于救市来强化政策市色彩,还不如更多强调治市,通过建立良好的市场发展的环境、保护投资者的合法权益,来促进市场的健康发展。
链接
巴曙松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研究员,中央国家机关青联常委,主要研究领域为金融机构风险管理与金融市场监管。还担任平安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金融研究中心主任,亚洲开发银行监管咨询专家,劳动及社会保障部企业年金资格评审专家,中国证监会基金评议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银监会考试委员会专家,国家开发银行专家委员会委员。他在去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时,就世界金融形势和深化我国金融体制改革问题进行了讲解。